作者:小猫潇潇
越来越临近5.12十周年祭了,回想这场地震,其实也是我人生很重要的一段回忆和转折。所以写下了这篇文章,用以缅怀,用以回忆!
1
年3月,我大四
那一年,学校的操场两边挂满了鼓励应届毕业生参与“西部计划”的横幅,我们学校算是有这方面的传统,比我高三届的学姐蒋银凤是全国西部计划志愿者中的模范代表,曾经在人民大会堂接受过中央领导的接见。学校也一直用她作为榜样,来号召学生积极参与,去祖国的偏远欠发达地区做志愿者。
我在报名开始的第一天就去递交了申请,不过说来可笑,我的初衷和什么高尚的情操、伟大的理想都根本没关系,只是单纯想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工作、学习、玩乐一年有多爽!而且又是带着光环而去,还有国家做后盾,也不用担心什么生活问题。家里经济情况也不错,不等我去找工作赚钱养家。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那一年,是我的间隔年,用简单的话来说,那一年是我“公费”旅游的一年。报名之后才知道,年浙江高校的学生对口援助地是四川,于是我满脑子都是川菜、火锅、大熊猫、九寨沟。
第一轮资格审核顺利通过,于是别人在为了找工作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很轻松的享受不用上课、不用实习的生活了,因为我的工作已经“基本落实”了!
2
年5月12日
我很清晰的记得,那天我在电脑前和一个成都的妹纸聊QQ,她说等我去了四川,她会请我去吃好吃的串串,那是一家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店……
突然之间,她的头像就变灰了,我以为是只是单纯的掉线,可是很快就看见了弹窗的新闻快讯,四川发生7.8级地震。我本身就是学新闻的,老师告诉过我们一句话“越短的新闻,往往表示越严重的事情”。可是对于地震知识浅薄的我,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和那种经常会看到的新疆无人区的地震一样,最多也就是几间民房受损,有几个人受伤之类的。
下午看了新闻,才发现这次地震的灾害程度超过了我的想象,听着专家们拿这次地震和唐山大地震做类比,我才意识到这个国家发生了什么。于是我疯了一样的给那个已经掉线的QQ好友发消息,问她是不是平安,问她情况怎么样?然而,所有的消息石沉大海……
3
年5月20日
我接到辅导员的电话,“西部计划”要开始第二轮面试了,她有些小心的说,也有一些之前报名的同学撤回了申请,问我是不是还坚持要去。那个瞬间,回想起来,我真的是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很坚定的告诉她:“我要去!”
4
年5月23日
我回学校,参见面试、参加心理测试,本来预计要三天才能出面试结果,但是我当天就知道了最终结果。学校本身有4个名额,因为地震,又追加了一些对口支援青川的抗震救灾专项志愿者的名额,而实际真正最后参加面试的人,只有6个人。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所谓的选拔,只要你自愿去,都能去!
说来也挺有趣的,辅导员在看到最终的名单的时候,似乎是松了口气,总算还有人肯去,她的政治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5
年5月26日
这天,我的父母很严肃的找我谈了一次话,关于我要去四川的决定。其实我家一向民主,我人生的所有重大决定都是由我自己来掌握的,我的父母只提供意见,绝不会干涉。这次也一样!
我父母告诉我:如果真的想好了就去!但是要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全。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非常感激我的父母,感激他们的开明,感激他们的支持,感激他们为我承担的压力。很多亲戚朋友都觉得我父母脑子有病,独养女儿好不容易出山了,结果不好好在杭州的报社里继续工作,非要跑去地震灾区这种鬼地方。但是这些话在我一年服务期结束之前,我父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们默默消化了这些压力,他们只是告诉我:想去就去!这是人生难得的经历!
可能也是因为他们的支持,让我觉得安心!
6
年7月11日
在树人大学培训了三天,我们踏上了前往四川的火车,浙江的志愿者一共有多个,占据了那列火车几乎所有的卧铺车厢。出发是在晚上8点多,不允许家长送站,不允许朋友送行,火车开动的瞬间,睡在我下铺的女孩子开始哭,她说她不是后悔,只是有点害怕!
7
年7月13日
那天清晨6点不到,列车到站,非常庆幸火车站没什么人,不然他们一定会大笑。因为出发之前,老师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套洗漱用品,包括一个大脸盆。老师说灾区物资紧张,什么东西都要自带。于是我们几百号人,一人身上背着一个脸盆,像一群没什么精神的忍者神龟。
8
年7月14日
我在四川师范大学的临时宿舍里,见到了那个要带我去吃串串的朋友,她没事,没受伤。其实在地震发生的第三天,我们就联系上了,但是在见到她的那个瞬间,潸然泪下……
9
年7月15日
我被对口服务的乡镇领导接走了,四川省成都市金堂县官仓镇,从此这个在地图上都不太显眼的小地方让我有了一辈子忘不了的牵绊。
当年的官仓镇,横着两条街,竖着两条街,街上有两家小饭馆,一家老板娘叫小英姐,一家的老板娘叫小梅姐,镇政府的工作人员轮流在这两家搭伙吃中饭,每人每天4块钱的标准,炒素菜都是4块钱一盘,凡是带炒肉二字的8块一盘,番茄炒蛋也是8块钱,因为有鸡蛋,算荤菜。
10
年7月19日
这是我第一次真实的经历地震,其实在四川的每一天,新闻里都会播报:今天发生了XX级的余震,震中距离XX公里,但是那些地震只存在于新闻中,我没有感觉过。
但是这一天,我切身的感受到了大地在震动,虽然震级也不高6.1级,但是足够让我害怕到脚软!
余震发生的时候,我在自己租住的房间里,6楼。震动差不多持续5、6秒,内心的恐惧现在回想起来都十分真实而具体。而当下,我的第一反应是拿好那个装着证件、备用金和一切“重要物品”的小包,夺门而出。结果……开门之后我看见我对门的邻居,4个60岁左右的当地老太太,非常淡定的在搓麻将,于是我内心的惶恐一瞬间就平复了下来,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安慰,不需要语言,仅仅看着他们平静的面孔,就足以自慰了。
关于麻将和地震,我的室友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家在成都市邛崃市,5.12当天,她家门前在修路,她妈妈、小姨还有其他几个亲戚相约在家打麻将,打着打着就觉得桌子开始晃,她妈妈就说会不会地震了,要不要出去躲一下,但是她小姨很坚定的说没事!肯定是门口的工程车又来挖地基了。之后一桌人觉得越晃越厉害了,大家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纷纷跑出了家门,在空地上等着,等地震平息之后,她妈妈一马当先的冲进屋里,看着桌上的她小姨的那副麻将牌,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啼笑皆非的话:“嗨,我说你咋个地震来咯都不肯走,果然是摸了清一色!”在地震面前有两句话,用来形容四川人的乐观再好不过:麻将牌牌是震不跨的,香油碟子也是震不翻的。
11
年10月1日
国庆节,姐姐从杭州来看我,顺便相约去九寨沟旅游,嗯,也可能是主要去九寨沟旅游,顺便来看我……可能是地震过后,九寨沟旅游人数锐减,即便在国庆这样的长假中,景区内的环保大巴不需要排队,成都飞往九黄机场的机票依然有折扣!5.12这次,上天是眷顾九寨沟的,虽然震中那么近,但是几乎没有遭到什么破坏。
12
年11月15日
我去成都找朋友玩,朋友正准备买房子,带我去看了一个叫做“蓝谷地”的楼盘。位于成都的二环东南角上,有专门的公交车开进小区,周边有商业中心,有很不错的学校。当时,朋友看中的房子售价4元一平米,而且是套内面积,不算公摊!
因为在当时,成都很少有人愿意去买房子,一场5.12,让他们更愿意活在当下,2块的啤酒不喝了,要喝就喝5块的,房子?谁买谁傻瓜!谁知道明天是不是就震翻了……这是大灾过后很多人的心态,明天和意外,不知道谁先来。
不过,万事都有两面,这十年中,四川制定了全国最严苛的房屋抗震标准,那边的房屋居然说顶得住9级的地震。
年,蓝谷地的房价,00一平,还要算公摊。
13
9年2月6日除夕
我收到了很多来自四川的拜年短信,平安,是无一例外的祝福。
14
9年3月26日
为了感恩社会、促进旅游业恢复发展,从9年3月25日起到9年年底,包括都江堰、青城山在内的成都11个国有重点景区将对持熊猫金银卡的省内外游客实行门票减免优惠。其中,将面向省外游客发放万张熊猫金卡,景区门票全免;省内游客发放万张熊猫银卡,景区门票打5折。
以上这段新闻让我兴奋了好几天,因为这离我来四川最初的目的——免费旅游,又进了一步!新闻是年3月24日发布的,两天之后我兴冲冲的去领了卡!那一天印象深刻,我在成都的SM广场领卡点足足排了2个小时的队,漫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拿到卡之后,我就开始规划所有想去的景点:都江堰、青城山、西岭雪山、西岭雪山滑雪场、武侯祠、杜甫草堂、金沙遗址博物馆、永陵博物馆、熊猫繁育基地、刘氏庄园、天台山,很高兴在离开四川前,我全去了!
15
9年4月5日
清明节,我去了映秀镇。一路高速畅通无阻,直到镇子口的百花大桥附近,才能看出这里一年前经历过一场多么可怕的灾难。
镇子里有一座山,漫山遍野的蓝色帐篷和临时板房,镇子里还有一座山,漫山遍野的新坟……
同一辆大巴车过去的很多人,都是背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他们到了镇子里就开始不停的拍照,拍人、拍景、拍物,快门声音咔嚓咔嚓响个不停,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慌了,才一年,伤口应该还没有好吧……
回程的时候,有几个当地人在停车场里卖樱桃,这是汶川的特产,我买了一把,挺甜的。挺着肚子的卖主说这是自己家樱桃树结的,以前她女儿也爱吃,可惜……
关于生死、关于轮回、关于家族血脉、关于父母亲情,在这一刻,都有了新的定义。
16
9年5月3日
我在金堂县官仓镇的志愿服务期结束了,可是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先把大件行李寄回家,自己背着包开始了在成都漫无目的游荡的。住在武侯祠对面的那家梦之旅青年旅馆里,每天天黑了就去锦里门口的星巴克喝咖啡、吃油豆腐夹土豆丝。
17
9年5月12日
这一天四川所有的景点都免费,包括峨眉山!于是我和两个在青年旅社里认识的小伙伴一起兴冲冲的去了。结果到了景区门口才知道需要提前网上预约……
之后经历了各种黄牛、票贩子……直到景区门口的工作人员看我们可怜,就放我们进去了。
峨眉山的景区非常大,晚上我们住在了山上的农家乐。第二天准备上金顶的时候工作人员说:要补票!
于是我们三个人蒙圈了,不是说免费的么?工作人员解释:5.12是免费呀,可今天已经了!在那个还没有手机支付的年代,我们三个人搜遍全身凑了门票钱,结果就是上金顶的时候连租大衣的钱都没有了,三个人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
18
9年5月20日
妈妈来成都了,她说来接我回家,其实么就是想来玩一圈!怎么玩、怎么吃的都不重要了,但是她说的那句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忘。那时她拿到了我替她申请的金熊猫卡,在都江堰景区直接刷卡就可以进去了,省了好多门票钱,她看着那张卡,略带得意和骄傲的说:我用这张卡,要比其他外地人更心安理得,因为我女儿真正是在这里做了贡献的!
十年,弹指一挥间,所有的记忆有些依然鲜活,有些已经褪色,但是这都不重要,因为经历过的,体验过的,看过的、吃过的,想过的……终将会陪伴一生,对个人,对国家、对民族,都一样。
丑丑说
年5月12日,转眼就十年了,那山崩地裂的感觉却仿佛就在昨日。
那天,我睡了一个午觉醒来,世界就残了。无数的人打电话来问我,可在四川,可否平安?
我妈妈那几天正好在成都,突然间就山摇地动。她和我大伯母挤着蹲在墙角,抱着头,相互鼓励:如果要死,我们两个死在一起也有伴。
永不停歇的倾盆大雨,妈妈在火车站的广场,排队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每人三分钟。我最好的朋友在阿坝州,我同学在阿坝州……一个个地打电话,均失联。
我挺着六个月的身孕,每天坐在电脑前没日没夜地看新闻,眼泪几乎没有停歇。
地球只是晃动了一下身子,世界瞬间变成地狱,家园毁灭,亲人生离死别。
转眼就十年了,这十年,无数爱心人士涌向这片土地,帮助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进行灾后重建。杭州还和青川结为对子。
天灾无情,人有情,那片土地的伤口只有用爱才能修复,虽然还有明显的伤疤,那里的人却终于不再终日恐惧。在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上,感谢还有爱在生长。